关于拿破仑

看着书中拿破仑的行为,再看看百科,了解了一下拿破仑的生平。不能不称之为传奇。
可以说历史上没几个人比他更接近“成功”这个概念。
可是他的人生仍然是充满遗憾的,甚至在“百日王朝”之后灰心丧气?不愿发动人民战争。
对权力的欲望有止境吗?人能够一直胜利、一直成功吗?(2024.7.12补充:史铁生在《好运设计》中的探讨非常喜欢)
多么传奇的拿破仑啊,经历和项羽也确实蛮像的,常常能打出以少胜多的仗。

可是全部化作尘土了。
读历史总有这样的感觉。

关于娜塔莎

我喜欢这样富有活力的女孩子。对一切事物保有热情,也秉持着一颗善良的心。
可我又觉得她有些“没心没肺”带来的无情,
多情亦是无情,对多纳托利的多情,就是对安德烈的无情。

在她看来,她不是朝三暮四,不是放荡,而是勇敢去追求自己的爱,当时她的内心强烈要求这么做。

如何看待呢?
我替安德烈公爵感到非常非常难过,
我替娜塔莎感到有些遗憾,我觉得她有些让人失望,有种“不干净”了的感觉。
但是,“勇敢追求爱”究竟如何定义呢?“真爱”如何定义呢?是当下无与伦比的狂热与喜爱更符合“真爱”,还是偏于理性的更符合呢?

娜塔莎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感受快乐、喜悦的,悲伤不能长久的缠绕她。他们也不会去思考非常复杂、深邃的问题,常常“无能”的让上帝来拯救她们,却不去充实自己的智慧,或是去努力做些赎罪的事情。
可是他们又常常善良。
唉。

最后的娜塔莎还是让我很喜爱的。玛丽亚公爵小姐的话也让我思考:人应当在悲伤中沉浸多久?迅速摆脱是精神的强大,还是感情的浅薄?

5.29半夜所想

  • 皮埃尔和娜塔莎的爱情是我十分向往的,相爱、相知、相互妥协,不以为妥协是委屈自己,而是未来双方更加和谐,给彼此带来更大的幸福。

  • 娜塔莎对皮埃尔真挚、真诚、毫无保留的爱,令我喜爱

  • 而安德烈公爵呢?娜塔莎目前的行为对安德烈公爵而言如何呢?我以前看简介,觉得娜塔莎的行为并不让我欣赏,因为我对“爱情”的珍视,对忠诚的看重。可是,人的天性,娜塔莎的天性,她的活泼、她的真诚都是她之所以为她,失去这些,失去活力,那就不是娜塔莎了。唯一的遗憾只是安德烈公爵的死,没有其他。

  • 我觉得皮埃尔和我很像:常常思考、追寻各种目的和意义;对爱情的看法?理想的爱情中丈夫角色的扮演;和孩子的相处;和善、智慧、随和。这些都是我所向往的。不过我还没有感受到过宗教的魅力,还不能接受宿命论,还没有得到过豁然开朗和精神升华。 但他那样的处事方式仍是我所喜爱、欣赏的。而他人生中的贵人——普拉东,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类人。

  • 托尔斯泰写的《战争与和平》,是群像画,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人;我觉得我现在也遇到过这样形形色色的人,希望自己能够整理一下,并且写一些代表人物,这些将会是我以后创作小说时角色的原型。想写一部小说:一个“人”为了探求自己的道路,于是创造了人类,让他们去走各种各样的道路,他在一旁观察,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生,提出自己的疑问、不解,表达自己的欣赏、厌恶……

  • 《战争与和平》一百二十万字,语言有些晦涩,由于翻译等原因,读起来很吃力;其中描写战争场面的都是我不太喜欢的,因为我不能有深入地体会,也不能在脑海中清楚地想象这些画面。我喜欢一部分独白,一些宴会中人们的欢乐、人物的交谈,尤其是主要人物之间的相处。

  • 前面都读的很吃力,但尾声的第一部我觉得是对我的奖赏:我从来就非常喜欢这种合家欢的场景,这部分我读起来非常轻松欢乐。

  • 也许只有罗斯托夫一家是最大的HE,而安德烈公爵是最悲惨的人物,可是:他死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见到了最爱的人,在最爱的人并且爱他的人的陪伴中死去,这也许算是幸福的ending吧。

  • 无论HE有时显得多么突兀,或是作者对一些人物的偏爱,我仍然喜欢HE,他让我觉得轻松欢快,不会让我那么难过。

  • 尾声第二部分有40页纯粹的议论,和前文中穿插的许多旁白内容相近,大抵是在讨论历史是如何被决定的?很多论述都让我想到学过的马原,唯物史观等等,比如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托尔斯泰和马克思生活在相近的年代,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思想有没有什么交汇。

    关于善良

    有些人愚蠢、软弱,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可是在关键时刻总会有一些善良的举动。
    这样的人,究竟如何看待呢?
    对于秦始皇、汉武帝,我们都可以说功大于过,我们可以在焚书坑儒、穷兵黩武的情况下称他们伟大。
    可放在小人物身上呢?一个人做了无数件好事,但只要做了一件坏事,似乎他就是坏人了;医生即使救了无数人,可只要杀一个人,他就是无可赦免的恶人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说他们功大于过呢?

摘录

  • 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有她,那儿全是幸福、希望、光明;另一部分没有她,那儿全是苦闷和黑暗……

  • 总有一天您会明白,除了您取乐,还有别人的幸福和安宁,为了您能寻欢作乐,却毁掉了别人的一生。拿我老婆这样的女人开心,——那是您的权利,她们知道您要求她们的是什么。她们富有同样放荡的经验对付您;但是答应一个少女和她结婚……欺骗,偷盗……您怎么会不明白,这跟殴打老人或者小孩一样卑鄙无耻!……”

  • “你好吗?又胖啦,”他精神饱满地说,他那一道新出现的皱纹更深地嵌在前额上。“是的,我很健康,”他回答皮埃尔的问话,冷冷一笑。皮埃尔明白,他的冷笑是说:“我很健康,但我的健康已经没有人需要了。”

    • 很替安德烈难过,他从先前的心境走出来是因为娜塔莎,如今也因为娜塔莎的“抛弃”更加心灰意冷。
  • 皮埃尔从罗斯托夫家出来,回味着娜塔莎感激的目光,遥望那高悬空中的彗星,从这天起,他感到,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新的东西——永远折磨他的那个问题,即尘世间一切都是梦幻和毫无意义的问题,在他的心目中消失了。那个可怕的问题:“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目的?”过去不论做什么,心中总是想着这个问题,现在并不是给他另换了一个问题,也不是对先前的问题有了解答,而是在他心目中老有个她。不论是在听还是亲白参加那些无聊的谈话,不论是在看书还是听到日常生活中的卑鄙无耻和愚昧无知,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令他吃惊了;他不再问自己:既然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和不可知,人们何必还忙忙碌碌,但是他老回忆最近一次他所看见的她的模样,而且他的一切怀疑都消失了,并不是她解答了他心目中的问题,而是一想到她,就立刻把他带到另一个光明璀璨的精神境界,其中不可能有是或者非,那是一个令人值得活下去的美和爱的境界。不论在他面前出现什么人世间卑劣的事,他总对自己说:

    “就让某人盗窃国家和沙皇吧,而国家和沙皇总是赐他以荣誉;她昨天向我微笑,要我去看她,我爱她,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他想。

    对爱情的描写总是如此深入人心。
    
  • 谁下定决心去争取胜利,谁就能胜利。

    • 大到一场战役,小到一场考试,决心都是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的。
  • “不收容俘虏,”安德烈公爵继续说,单这一条就能使战争改观减少一点战争的残酷性。因而现在我们在战争中所奉行的——简直令人作呕,诸如宽大为怀之类。这种宽大和同情——类似千金小姐的宽大和同情,她一看见被宰杀的牛犊就晕倒;她是那么慈善,见不得血,但是她却津津有味地蘸着酱油吃小牛肉。我们谈论什么战争法,骑士精神,军使的责任,对不幸者的怜悯,等等。全是废话。一八〇五年我领教过什么叫骑士精神和军使的责任:他们欺骗我们,我们也欺骗他们。他们抢劫人家的住宅,发假钞票,最坏的屠杀我的孩子们和我的父亲,同时大谈什么战争的规律和对敌人的宽大。不收容俘虏,而是屠杀和赴死!谁要是到我这个地步,遭受过同样的痛苦……”

  • 他生动地想起在彼得堡的一个晚上。娜塔莎带着兴高采烈的兴奋神情,对他讲去年夏天她去采蘑菇时,在大森林里迷了路。她不连贯地向他描述森林的幽深、她当时的心情,以及和一个她遇见的养蜂人的谈话,她时时中断她的讲述,说:“不,我不会说,我说得不对;不,您不了解。”虽然安德烈公爵抚慰她,说他了解,而且也的确了解她要说的一切。娜塔莎不满意自己说的,——她觉得,那天所感受的,她要倾诉的那种诗意的激情没有表达出来。“那个老人是那么好森林里是那么黑……他是那么慈善……不,我不会讲。”

  • 自从经受过那次痛苦以来,安德烈公爵体验到好久不曾有过的一种幸福的感觉。他一生那些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特别是最遥远的童年,那时,有人给他脱衣,把他抱到小床上,保姆唱着催眠曲哄他睡觉,那时,他把头埋在枕头里,他对生活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觉得自己很幸福,——在他想象中,这样的时光甚至不是过去,而是现实。

  • 突然,在安德烈公爵的想象中,从纯洁可爱的童年世界中浮现出另一种新的意外的记忆。他想起一八一〇年在舞会上第一次看见娜塔莎,想起她那纤细的脖颈和纤细的手臂,她那时时都在兴奋状态的、又惊又喜的面庞,于是在他的心灵中苏醒了对她的眷恋和柔情,比任何时候都更生动,更强烈的眷恋和柔情。他这时想起了他同那个用含着泪水的肿起的眼睛模糊地看他的人之间的关系。安德烈公爵想起了一切,于是对那个人的热烈的怜悯和挚爱充满了他那幸福的心。

    安德烈公爵再也忍不住流出温柔、深情的眼泪,他哭了,哭人们,哭自己,哭他们和自己的错误。

    “对弟兄们、对爱他人的人的同情和爱,对恨我们的人的爱,对敌人的爱,——是的,这就是上帝在人间传播的、玛丽亚公爵小姐教给我而我过去不懂的那种爱;这就是我为什么舍不得离开人世,这就是我所剩下来的唯一的东西,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但是现在已经晚了。我知道这一点!”

    战争对个人的伤害;安德烈的高尚品德;隐藏在冷漠之下的善良;这种“博爱”是key吗?是人世间的以和谐的key吗?
    
  • 这种思想就是为了公共福利,为了他人的利益。

    对于一个不受私欲控制的人来说,这种福利永远是不可知的;然而一个犯罪的人,却永远确切地知道这种福利是什么。拉斯托普钦现在就知道这一点。

    照他的理解,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但不自责,而且还找到自鸣得意的理由:他非常成功地利用了这个便利的机会——既惩办了罪犯,又安抚了群众。

    防君子不防小人?
    
  • 她从侍仆身边走过去:烛花掉下来,她清楚地看见躺在那儿的安德烈公爵,两只胳膊放在被子外面,他仍然像她过去一向见到的那个样子。

    他仍然像他一向的样子;但是他那发烧的面色,狂喜地注视着她的发光的眼睛,特别是那露在翻领衬衫外面的孩子般细嫩的脖颈,给他增添了一种独特的、天真的、孩子般的神情。她走到他面前,用迅速、柔韧的、年轻人的动作跪了下来。

    他露出笑容,向她伸出手来。

    恬静的安德烈,我非常喜爱;却也让人感到悲伤。
    
  • 书中插图“是的,爱(他又十分清楚地想),但是,不是对某种东西、为了某种目的或者由于什么原因的爱,而是初次–就是我要死的时候,看见我的敌人,我仍然爱他的那种,我所体会到的那种爱。我体会到那种作为灵魂本质的不需要对象的爱。我现在就体会到这种幸福。爱邻人,爱自己的敌人。爱一切——爱上帝所体现的一切。爱一个亲爱的人,用人类的爱来爱就行了;但是爱敌人,只有用上帝的爱才办得到。因此,当我觉得我爱那个人的时候,我体会到这种喜悦。他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用人类的爱,这种爱可能转化为恨;但是上帝的爱,永无变化。没有任何东西,甚至死亡,都不能破坏这种爱。它是灵魂的本质。在我一生中我曾恨过那么多的人。而在这所有的人中间,像对她那样爱和恨的人,一个也没有。”于是他生动地想起娜塔莎,但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想她使他喜悦的迷人魅力;而是第一次想到她的灵魂。于是他明白了她的感情、她的痛苦、耻辱和悔恨。他现在第一次懂得了他的拒绝是多么残忍,看出他和她决裂是多么无情。“我多么希望再见她一次。只要一次,看着那双眼睛,说……”

    “哦,不停的梦幻多么恼人!”安德烈公爵想,极力驱走这张幻想中的面孔。但是这张脸极为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渐渐走近了。安德烈公爵想回到纯思想的世界,但是办不到,梦幻把他吸引到它的境界。轻轻的低语继续发出有节奏的喃喃声,有一种东西在挤压,在伸长,那张奇怪的脸停在他面前。安德烈公爵使尽全身的力气来恢复知觉;他动了动,可是忽然间,他耳鸣眼花,像沉到水里的人,不省人事了!当他醒来时,娜塔莎,那个活生生的娜塔莎,在世界上所有的人中他最愿意用他刚得到启示的那种全新的、纯洁的上帝的爱来爱的娜塔莎,跪在他面前。他明白这是真的、活的娜塔莎,他并不惊讶,只是感到安详的欢愉。娜塔莎跪在那里,吓呆了(她不能动弹),忍着哭泣,望着他。她面色苍白,没有表情,只是脸的下部在颤抖。

    安德烈公爵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把手伸给她。“是您吗?”他说,“多么幸运!”

    娜塔莎用迅速而小心的动作跪着向他移近,小心地握住他的手,低下头来吻它,用嘴唇轻轻碰了碰。

    “原谅我吧!”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低声说“原谅我吧!”“我爱您。”安德烈公爵说。

    “原谅我……”

    “原谅什么呀?”安德烈公爵问。

    “原谅我做的……事。”娜塔莎用几乎听不见的、断断续续的低声说,开始更频繁地用嘴唇轻轻吻他的手。

    我比先前更爱你,更知道怎样爱你了。”安德烈公爵说,用手托起她的脸来看她的眼睛。

    这双充满幸福泪水的眼睛,怯生生地、同情地、含着爱情的欢乐望着他。娜塔莎那张瘦削而苍白的脸,浮肿的嘴唇,实在不好看,而且显得可怕。但是安德烈公爵没看见这张脸,他只看见那双光辉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绝美的。在那眼睛后面可以听见说话的声音。

    呜呜,总是悲剧。
    
  • “我一想起由于我的原因可能引起施恩予我的家庭的苦恼和不和,我就非常难过,”她写道,“我的爱情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使我所爱的人能够得到幸福,因此,尼古拉,我求您把自己看作自由的,而且要知道,不管怎样,没有人比您的索尼娅更爱您的了。”

    • 唉,索尼娅感觉太惨了,人善被人欺,她的心完全放在尼古拉身上,而不太会为自己争取。
  • 俄军已经有一半的人死掉了,但是他们为达到那个无愧于人民的目的,做了能够做的和应当做的一切,至于别的俄国人,坐在暖室里提出一些不可能办到的事,那不是他们的过错。

    事实和历史的记载之所以发生这一切奇怪的和现在令人不可理解的矛盾,是由于写这个事件的史学家所写的不是历史的事件,而是各个将军们的高尚情操和美妙的言辞。

    他们津津乐道的是米洛拉多维奇的言辞,是这个或那个将军所受的奖赏以及他们所作的推断;但是关于留在医院和坟墓里的五万人的问题,甚至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因为那不属于他们研究的范围。

    其实,只要不去研究那些报告和将军们的计划,而是深入到直接参加当时事件的千百万人的行动中间去,那些原先看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忽然轻易而简单地得到确切无疑的答案。

    历史似乎总是这样子的,记录一个个“关键”人物。
    
  • 人看见一只行将死去的动物,他会感到恐怖:一个本质与他相同的东西,眼看着在消灭——再也不存在了。但是正在死亡的是人,而且是亲爱的人,那么,在生命的灭亡面前除了有恐怖感之外,还会感到五脏六腑的撕裂和精神的创伤,这种精神的创伤犹如身体的创伤,有时致命,有时痊愈,但是永远疼痛,害怕外界刺激性的触摸。

    安德烈公爵死后,娜塔莎和玛丽亚公爵小姐都有这种感觉。她们精神消沉,对悬在她们头上的可怕的死亡乌云闭起眼睛,不敢正视人生。她们小心地保护尚未愈合的伤口,以免受到带侮辱性的、引起疼痛的接触。所有这一切:街上疾驰而过的马车,该去用餐的提醒,使女请示准备什么衣服;还有更坏的——听到不诚恳的、轻描淡写的同情话所有这一切,都刺痛着伤口,都好似一种侮辱,破坏了她们俩极力倾听那在她们想象中仍未停息的可怕而严肃的合唱所必需的宁静,妨碍她们谛视那在她们面前县花一现的神秘的、无限的远方。

    只有她们俩在一起时,才没有侮辱和痛苦的感觉。她们彼此很少谈话。即使谈话,也只谈一些最无关紧要的琐事。两人都避免提到有关未来的事情。

    承认有一个未来,她们觉得是对他的纪念的侮辱。一切与死者可能有关的事,她们在谈话中都更加小心地回避。她们觉得,她们所经历和体验的事,是不可能用语言来表达的。她们觉得,任何用语言提及他的生活细节,都是破坏那在她们眼前完成的奥秘的伟大和神圣。

    描写得太真实了,让我能够更加具体地感到娜塔莎和玛丽亚的心境,也让我对面临不幸的人的心境有更深入的体会。
    
  • 她向着他消逝的彼岸——人生的彼岸望去,她先前从未想过、并且先前觉得那么遥远和不相信它存在的那个人生彼岸,现在她觉得它比其中的一切不是空虚就是破灭、再不然就是痛苦和屈辱的人生的此岸更近更亲,更可理解。

    她向他到过的地方望去;但是她只能看见他到过那些地方的时候的样子,想象不出他别的样子。她又看见他在梅季希、在特罗伊茨、在雅罗斯拉夫尔时候的样子。

    她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她重述他的话和对他说过的话,有时她为自己、为他想象当时可能说出的另外的话。

    就像在眼前,他穿着丝绒的皮衣躺在安乐椅里,头支在瘦削苍白的手上。他的胸脯深深地陷下去,肩膀耸起。嘴唇紧团,眼睛发出亮光额头上的皱纹不断地打褶又展平。一条腿隐约可见地在迅速地微微颤抖。娜塔莎知道,他是和折磨人的疼痛作斗争呢。“这是一种什么痛苦呢?为什么有这种痛苦?他有什么感觉呢?他一定觉得很疼!”娜塔莎想。他感到她在注视他,于是抬起眼睛,不露笑容,说起话来。

    “有一件事最可怕,”他说,“这就是把我和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永远连在一起。这是永久的痛苦。”娜塔莎像一向那样,不等想好说什么,就答话了。她说:“不会老这样下去的,一定不会的,您会康复,完全康复。”

    她现在又看见他,她现在正体验着她当时所感受的一切。她回忆起他听到这番话时他那久久凝视着的目光是那么忧郁和严厉,她明白那长久的注视,含有责备和绝望的意味。
    “我承认,”娜塔莎现在自言自语,“如果他成为永远受苦的人,那是可怕的。当时我那样说,只是因为那对于他是可怕的,可是他理解错了。他以为那对于我是可怕的。他当时还想活——害怕死。而我对他说了粗暴、愚蠢的话。我不是那样想的。我的想法完全不同。如果我把我所想的说出来,那我就会说:就让他慢慢地死去,就让我永远眼看着他慢慢死去,也比我现在幸福。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人也没有了。他知道这个吗?不。他不知道,而且永远不会知道了。而现在,已经永远、永远无法补救这一点了。”他又对她说那同样的话,但是现在娜塔莎在想象中给他的回答却不一样了。她拦阻他说:“这在您觉得可怕,在我并不可怕。您要知道,我少了您在生活中就什么也没有了,和您一同受苦,对于我是最大的幸福。”于是他拿起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就像他临死前四天那个可怕的晚上握它一样。于是,在她的想象中,对他说出当时她本来就可能说的温存、爱抚的话。“我爱你……爱你……爱你……”她痉挛地握紧双手,拼命地咬紧牙关,说。

    一种甜蜜的悲伤充满她的全身,泪水涌出眼眶,但是她突然问自己:我这是对谁说话?他在哪儿?他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而一切又被冷酷无情的困惑不解遮掩住了,她又紧蹙眉头,向他所在的方向注视。

    读来让人难过:悲剧,为什么爱之深切总是伴随着悲剧。
    
  • 所有的亲人:父亲、母亲、索尼娅,在她是如此亲近,如此习以为常,如此平凡,以致他们的言谈、感情,她都觉得对她近来所处的那个世界是一种侮辱,她对他们不仅淡漠,而且敌视。

  • 先前使他苦恼的、他经常寻找的那件事情——人生的目的,现在对于他不存在了。这个未知的人生目的,在他并不是现在偶然不存在了也不是此时此刻才不存在,但是他觉得,它是没有的,也不可能有。正是这目的的不存在,给了他完全的、可喜的自由的感觉,他的幸福此时就在于这个自由的感觉。

    他不能有目的,因为他现在有了信仰,——不是信仰某种规章制度、或者某种言论、或者某种思想,而是信仰活生生的、经常可以感觉到的上帝。以前他是抱着他给自己提出的一些目的去寻求它。这种有目的的寻求不过是寻求上帝罢了;可是,他在被俘期间突然认识到,不是靠语言、推理,而是靠直感认识到保姆早就给他说的那个道理:上帝就在眼前,就在这儿,它无所不在。他在被俘期间认识到,卡拉塔耶夫心目中的上帝比共济会员们所承认的造物主更伟大,更无限,更高深。一个人极目远望,结果却在自己的脚下找到所要寻求的东西,他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生都在迈过周围人们的头顶望过去,其实用不着睁大眼睛往远处看,只看自己跟前就行了。

    他过去完全看不见那个伟大的、不可思议的、无限的东西。他只觉得,它一定在某个地方,于是寻找它。在近处一切可以理解的东西上面,他只看见有限的、渺小的、世俗的、没有意义的东西。他曾经装备一副想象的望远镜,向远方瞭望,他觉得隐藏在远方云雾中的渺小而世俗的东西之所以显得伟大和无限,只不过是看不清楚罢了。他心目中的欧洲生活、政治、共济会、哲学、慈善事业,就是这样的。但是,就是在他认为自己软弱的那一阵子,他的神智也曾深入那个远方,他在那儿看见的仍然是渺小、世俗、没有意义的东西。而现在他已经学会在一切东西中看见伟大、永恒和无限了,因此,为了看见它,为了享受对它的观察,他自然就抛弃那副他一直用来从人们头顶上看东西的望远镜,而欢欢喜喜地观察他周围那永远变化着的、永远伟大的、不可思议的、无限的人生。他越是近看,就越觉得心平气和,觉得幸福。先前曾毁掉他的全部精神支柱的那个可怕的问题:“为什么?”现在对于他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对“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心中经常准备一个简单的答案:“为什么?”“若是你们的父不许,一个也不能掉在地上,就是你们的头发,也都被数过了。”

    关于宿命论:对人来说具有积极意义还是消极意义呢?
    
  • 愚笨的女人在听人家说话时,极力把人家的话记住以充实自己的头脑,一有机会就学舌一番,或者把听来的东西配合自己的想法,然后把那些在她们有限的头脑里想出的聪明的言词赶快告诉别人;而现在所享受的快乐,却是真正的女人所给予的,这种女人善于采撷和吸收那只有男人才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 前半句很真实,但不只是女人。听来一些新奇的东西,就要跟别人炫耀似的。
  • “人们都在说:不幸,苦难,”皮埃尔说,“假如这时,就在此刻有人问我:您愿意还像被俘之前那样呢,还是愿意把那一切再经历一番?我的上帝,千万别让我再当俘虏和吃马肉了。我们总以为,我们一旦被抛出我们走熟了的道儿,就一切都完了;其实,美好的、新的东西才刚在开始。只要有生活,就有幸福。前面还有很多、很多东西等着我们呢。我这是对您说的。”他转身对娜塔莎说。

    “是的,是的,”她回答了一句完全不同的话,她说,“我什么都不希望,就希望重新把那一切再经历一次。”

    皮埃尔定神望着她。

    “是的,我再不希望别的。”娜塔莎肯定地说。

    “不对,不对,”皮埃尔喊道,“我活下来,而且还要活下去,这不是罪过,您也是一样。”

    皮埃尔真的变成了一个很棒的人,他的话语真诚而有力量。娜塔莎对安德烈不只是爱情,还有强烈的愧疚。
    
  • 偶然和天才这两个词并不表示任何实际存在的东西,所以是不能下定义的。这两个词仅只表示对现象的某种程度的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某种现象;我想,我是不能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所以我说:这是偶然使然。我看到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产生了与人类固有本性不相称的行为;我不明白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只好说:这是天才使然。

    羊群中有一只公羊,它每天晚上被牧羊人赶进特殊的单羊圈去喂养,于是它长得比别的羊肥一倍,对这群羊来说,这只羊似乎是一个天才。因此,正是这只公羊每天晚上不是进普通的羊圈,而是进特殊的单羊圈去吃燕麦,也正是这只养肥了的公羊作为肉羊而被屠宰,这个情况应当说是天才与一系列不寻常的偶然惊人的结合。

    但是,那些绵羊只要不再认为它们所遇到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它们这群羊的目的;只要认为它们周围所发生的事件可能有它们所不了解的种种目的,那么,它们便会立刻看出,那只育肥的公羊所遇到的事情的连贯性和统一性。即使它们不知道那只公羊长肥的目的何在,但它们起码知道,在那只公羊身上发生的一切绝非偶然,所以,不论是偶然还是天才这些概念,它们已经无须去了解了。

    只要不去探求眼前的、容易理解的目的,并且承认最终目的是我们不能知道的,我们便可看出那些历史人物生活的一贯性和合理性;我们才能发现他们那些不合人类本性的行为的原因,因而我们也就不需要偶然和天才这些名词了。

  • 放弃对最终目的的探求,我们便会清楚地看到,正如我们想不出另有一种植物可能生长出比某一植物本身生出的花朵和种籽对它更加合适的花朵和种籽一样,也不可能想出另外两个各有其经历的人来,比拿破仑和亚历山大更合适来完成这两个人所完成的使命,而且完成得那么细致和彻底。